日头不知何时已沉落,本就昏沉的天愈发暗沉,如泼了墨般。
浴房里早已备下两桶热水,唤夏低着头推门进来,搀扶陈稚鱼起身往浴房去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床畔——陆曜正慢条斯理整理衣裳,眼尾尚带着几分红意,可那神态间,却满是掩不住的餍足与放松。
再看身旁的姑娘,浑身无力地靠在自己肩头,脸色苍白,连抬手的劲都无。
唤夏心头一阵发酸:姑娘还怀着身孕,大少爷怎能这般乱来?半分体贴都无!
陆曜已穿戴整齐,路过主仆二人时,目光在陈稚鱼脸上短暂停留片刻,才缓步走出内室。
刚踏出门,那股自得便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凝。他立在廊下,对候在外头的春月吩咐:“让厨房送些清淡晚饭来,好生服侍少夫人用下。”
说罢,竟抬步就要走。春月愣了愣,忙追着问:“大少爷不留在院里用饭吗?”
陆曜脚步未停,也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冰:“我若在,只怕有人食不下咽。”
廊外的话飘进内室,唤夏攥紧了拳头,强压着怒气,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姑娘的脸色,却见她神色怔忡,一时心头难受起来,不再去想那位大少爷用完人就走有多不留情面,只起了力气,将姑娘抱进浴房去。
待褪去姑娘身上的寝衣,看清楚那白玉一般的身子变的浑浊,她脸色又红又怒——姑娘唇瓣破了皮,颈间、肩头还留着深浅不一的痕迹,看得她险些压不住打人的冲动。
她扶着陈稚鱼坐进浴桶,指尖沾了温水,轻轻擦拭她的后背,动作轻得怕碰疼了她。
自始至终,陈稚鱼都没什么动静,只闭着眼靠在桶边。
唤夏越想越为姑娘难过,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浴桶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大少爷也是读过书的人,今日对姑娘做的这些事,哪里像个体面人干的!您还怀着他的孩子啊,万一有个好歹,受苦的还不是您?”
陈稚鱼原本正闭目养神,一场情事下来,她本就耗了不少精力,何况陆曜今日行事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没了往日的体贴迁就,只余偏执的强势,更让她浑身乏累。
听见唤夏的话,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发烫,脸颊微微泛红,知他这般处事该说,却也没说冤枉人的话,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今日确实狂放孟浪了些,但……还是有分寸的。”
唤夏是未出嫁的姑娘,哪里懂这些弯弯绕?她只看得见眼前的伤痕,只心疼自家姑娘受的委屈,急得红了眼:“姑娘心善,受了委屈还替他找补!可奴婢心疼您啊!”
这番话撞进陈稚鱼心里,让她鼻尖一酸。她侧过头望着唤夏,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他……罢了,这里面的事你不明白,我也不好与你细说。你放心,我只是有些疲倦,身子并无大碍。”
唤夏听得一怔,遂重重叹出一口气,满心都是忧心。她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从前的姑娘多有主见、多爱惜自己啊?纵使顶着少夫人的头衔,处事周到退让,私下里也从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把姿态放得这般低。可如今,当着自己这个陪嫁丫鬟的面,都要这般宽解自己了。
果真是嫁了人、怀了孕,便再也没了从前的自己。
陈稚鱼知唤夏是为自己委屈,便轻轻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浴桶壁上,声音缓而轻:“今日之事,我也有不妥。当着木姑娘的面说那些话,原是极伤男子自尊的。”她指尖划过水面,泛起细小涟漪,“便是我不想要这少夫人之位,也不是我想让就能让出去的。唤夏,你该知道,在这陆府,我哪有什么主动权?真有一日他们要收回这位子,改给木姑娘,那也是他们的事,何时轮得到我来言说‘要’与‘不要’?”
唤夏忙急声道:“他们哪能这般做!姑娘是依着圣旨嫁进来的,岂是他们说换就能换的?”
陈稚鱼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是啊,眼下自然是不能的。”
这话明明满是无奈,可在唤夏看来,自家姑娘说这话时,眼底竟无半分勉强,那笑意温温和和的,仿佛半点没受先前那些糟心事的影响。
“姑娘……您这是笑什么?”唤夏忍不住问,“您不觉得委屈难过吗?这一年您在陆府兢兢业业,事事做得无可指摘,可如今说变就变——那木姑娘都住进府了,也没说何时走,这般登堂入室、处处挑衅,您先前还为此神伤,怎么这会儿看着,倒像好些了?”
陈稚鱼愣了愣,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茫然:“我先前的情绪,当真那般明显么?”
唤夏用力点头:“可不是明显么!便是奴婢,都瞧得出您连日来闷闷不乐的。”
陈稚鱼抿了抿唇,唇瓣的刺痛让她又轻轻松开,随后自嘲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真是可怕……”
原是不论男女,一旦动了心、牵了情,便容易被情绪牵着走。
先前那般失了分寸的烦闷,那般被他牵动的喜怒,如今回头想想,竟像是失了神智般,做的都是些无谓的计较,连自己瞧着,都觉得荒唐又无脑。
沐浴过后归至主屋,屋内已收拾得妥帖如新。午后被陆曜怒掀的案几早已抬走,换了张崭新的梨花木桌,桌上茶具也换成一套成套的汝窑白瓷菊花盏,莹白温润,透着雅致。
内室亦清扫干净,先前被扯落半边的床幔重新挂好,还熏了淡淡的安神香。
甫一进门,唤夏便贴心地去将两侧窗户推开透气——姑娘如今怀着身孕,虽近来少有害喜,可这般熏香总要多留意,透气才稳妥。
陈稚鱼在桌边坐下,指尖握着银勺,轻轻搅动碗中热汤。春月在旁侍立,柔声劝道:“天色不早了,少夫人快用些吧,等消了食再躺下歇息。这些都是大少爷出门时特意嘱咐的,他心里惦记着您,怕您饿着。”
陈稚鱼抬眸看了她一眼,未多言语,只从善如流地端起汤碗,吹了吹热气,小口饮了两口。
她素来拎得清,断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春月见她未有恼色,悄悄松了口气——这几日止戈院冷得像冰窖,主子们之间的寒气能冻住人,下人们走路都得屏着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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