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暮色往山下淌,李宝扶着庙门石阶往下望,施丽娅的喊叫声撞碎了他后颈的凉意。
那姑娘举着手机蹦得像只花蝴蝶,发梢沾着草屑,赵婉儿站在她身侧捂嘴笑,发间银簪在渐暗的天光里晃出细芒——这俩丫头从乾陵地宫钻出来时还攥着洛阳铲发抖,这会儿倒有心思催他下山吃小笼包了。
"来了!"李宝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开元通宝。
那枚唐钱是在地宫甬道捡的,自打上了山就凉得渗人,此刻贴着皮肤,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爬。
他转头看张远山,老道士正把最后半块供饼塞嘴里,胡茬上沾着芝麻:"走,吃顿热乎的,总比啃冷馒头强。"
五个人顺着山径往下挪时,钱辉已经等在山脚老槐树下。
他手里提着串红塑料袋,袋口冒出油星子,见着人就咧开嘴笑:"我妈说李兄弟他们爬了一天山,得补补。
家里炖了土鸡汤,还烙了槐花饼。"他伸手要接施丽娅的背包,被姑娘笑着躲开:"钱大哥,我们可没那么娇贵!"
钱家的院子在山坳里,青瓦土墙爬满紫藤,暮色里飘着柴灶香。
钱辉他娘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额角汗津津的:"快坐快坐!"砂锅盖一掀,鸡汤咕嘟冒泡,油花上飘着枸杞,李宝闻着那股子鲜香,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施丽娅立刻笑作一团:"李宝同志,您这是饿到要啃桌角了?"
酒过三巡,陶壶里的苞谷烧见了底。
张远山的脸涨得像关公,捏着酒碗直拍大腿:"痛快!
比我在龙虎山喝的米烧带劲!"钱辉的爹钱根大攥着酒杯直颤,他上个月在地里摔断腿,是张远山用银针扎醒了他心口的淤气:"张先生,我这把老骨头能下地,全仗您......"
"叔您说这话就外道了!"钱辉突然站起来,酒碗碰得桌子哐当响,"我今天请几位来,是有桩心事求张先生。"他搓着掌心,指节泛白,"我家这院子,打去年开始就不对劲。
先是我媳妇养的芦花鸡全死了,鸡冠子黑得像墨;再是我弟在城里跑运输,上个月撞了人,现在还关在派出所......"他喉结动了动,"村里王瞎子说,是风水犯了冲。"
张远山放下酒碗,眯眼扫过院子。
紫藤架的影子斜斜爬过青石板,西南角立着棵老枣树,枝桠像铁爪似的戳向屋檐。
他突然起身,踩着条凳扒着墙看:"你这院儿门开在巽位,本是聚财的。"又绕到枣树底下,伸手摸了摸树皮,"可这棵枣树种在五鬼位——"他转身时酒气裹着风扑过来,"五鬼位属阴,枣树带煞,你家这是引鬼进门!"
钱辉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酒碗"当啷"掉在地上。
钱根大扶着桌子要站起来,被李宝赶紧搀住。
施丽娅悄悄拽了拽赵婉儿的衣角,后者正盯着那棵老枣树,月光漏下来,树影里仿佛有团灰雾在晃。
"那......那咋办?"钱辉声音发颤,额角汗珠子直往下滚。
张远山打了个酒嗝,抄起桌上的筷子在泥地上画:"明儿个把枣树砍了,院门口埋块泰山石敢当。
再把堂屋的八仙桌往东边挪三尺——"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李宝手腕的开元通宝,"不过......"
"不过啥?"钱辉急得直搓手。
老道士摇了摇头,把酒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先把这些办了,剩下的......"他没说完,远处传来火车鸣笛,悠长的声音撞碎了夜色。
等众人告辞时,月亮已经爬到枣树梢。
钱辉举着煤油灯送他们出门,灯光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张先生,我明儿一早就砍树!"张远山拍了拍他肩膀,脚步有些虚浮。
回小旅馆的路上,施丽娅踢着石子儿哼歌,赵婉儿从兜里摸出把野山枣,塞给李宝一颗。
枣子酸酸甜甜的,李宝嚼着,目光却落在山脚下的大学方向——那里的七道黑气,此刻更浓了些,像七条蛇缠在宿舍楼顶。
"想啥呢?"赵婉儿递来包油纸,"钱婶塞的槐花饼,趁热吃。"
李宝接过饼,油纸窸窣响。
他望着前面张远山摇晃的背影,又摸了摸腕上的开元通宝。
夜风卷着山草香吹过来,远处传来女生的笑声——像极了白天那三个历史系学生的声音。
旅馆的门灯在前方亮着,施丽娅已经跑过去拍门:"老板娘!
留牌位没?
今儿非把李宝的零用钱赢光!"
李宝咬了口槐花饼,甜香在嘴里散开。
可那凉意,还在顺着开元通宝往骨头缝里钻。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山脚下的女生宿舍里,白裙子姑娘正对着镜子摸后颈的青斑。
镜子里,她身后的墙面上,隐约浮着七个蛇形影子,正吐着信子。
旅馆的木头门吱呀一声开了,老板娘举着台灯迎出来,暖黄光晕里飘着霉味和蚊香的苦香。
施丽娅第一个窜进去,把背包甩在八仙桌上:"老板娘!
拿副新牌来,旧的那副李宝上次耍赖撕了角!"李宝摸出皱巴巴的零用钱拍在桌上,手腕的开元通宝撞出轻响——那凉意不知何时渗进了骨头,连指尖都泛着冷。
赵婉儿挨着窗坐下,从布包里掏出钱婶塞的槐花饼。
饼皮烤得金黄,咬下去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槐花香在齿间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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