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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北上,道阻且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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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独是从包括家人在内的梦家湾人对他的诅咒和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里拼接和想象出他降生人间之时天现异象的。是啊,梦家湾人把他当成是扫帚星降世,是来给梦家湾带去祸害和灾殃的。及至他长大,人们才发现他扫帚星的光环并不刺目而是变得暗淡,但依然大多对他深怀戒备之心,总担心他会在人们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酿出危害人的事故。多年后,梦家湾的新一代及更新一代的人对梦独没什么具体印象,但是他们眼里的苟仙婆苟怀蕉却时时印证着梦独曾经的存在及由他而起的种种波澜,加之从中老年人的嘴里听到关于梦独的或真或假的只鳞片爪,于是,死了的梦独在梦家湾仍然是一个恐怖的存在。后生们想,梦独真的是扫帚星降世吗?梦独长得什么样儿?如果梦独真的是外星人借他的躯壳降临人世,他在人间消失了,会不会飞往了太空中的其他地方,在另一个独属他的轨道上航行?

坐在一路北上、发出“哐当哐当”声响的绿皮火车上,叶晓晨忽发奇想地问道:

“梦独,你该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吧?否则,我从见到你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直还是个青春男儿呢?而我呢,明明比你小半岁,却早就变成中年大叔了。”

其实,叶晓晨比同龄人年轻得多,只是跟梦独一比,确乎大出七、八岁的样子。

梦独说:“是不是外星人我不知道,我确切知道的是,我现在是在地球上,是在人间。”

“咱俩相见相识二十多年,那,你离家得有……”

“二十六年多了。”梦独说道,“我离开时,是寒冷的冬天;现在回去,是在夏天。”

“这么多年没回过家,你想家吗?”叶晓晨问。

“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为什么这么反问我?”

“很多离家在外的游子,都会遇到有人问出此类问话。我太明白他们的心理了。无论他们想家还是不想家,他们最好的回答都是:想家。如果他们不这么回答,连问此话的人都会骂他们数典忘祖。他们之所以那么回答,是对自己的一种虚弱的保护。”梦独看着叶晓晨,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想听假话,我想听实话。”叶晓晨说。

“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想。”

“虽然我从你的笔记里了解到你的一些心迹,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对很多人来说,想家是痛苦的,但更是幸福的,他们有家可想,他们有相亲相近的人在等着他们盼着他们回归;但是对我来说,却无异于在撕开一道道没有愈合的伤疤,再度流血,在老伤上再添更痛更深的新伤。”顿了顿,梦独又补充道,“其实,更主要的是,我想过,如果我真的是外星人借我的这副皮囊误落人间,那只能说明,漂游是我永生的命运,承载人类的地球不过是我的一个驿站,梦家湾,更是驿站里的一个小小旅馆。”

“漂游是我永生的命运,承载人类的地球不过是我的一个驿站……”这话敲击在叶晓晨的心上,他对着梦独的脸仔细地打量了又打量。

梦独见叶晓晨的眼光里含着探究的意味,便说道:“你别用一副看外星人的目光来看我好不好?你该不会是网游打多了,要不就是外国动漫看多了?我虽然不打网游,也很少看动漫,但对它们所涉及的内容,还是略知皮毛的。”

叶晓晨点上一支烟,刚吸了一口,却见斜对面一位知识型青年女性略微皱了皱眉头,便赶紧将烟掐灭了,扔出窗外。他对梦独说道:“看来,外星人的这一趟还乡之行,注定会石破天惊。我这人间的俗人,看来是要大饱眼福了。”

“去你的吧。”梦独笑道。

其实,从二十六年多前,梦独逃离梦家湾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是要回去的;从他逃离由包括梦家湾人在内的吕蒙县各级各类人员形成的包围圈的时刻起,他就明白他终将是要回去的;从他逃离埋葬着他的耻辱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还要回去,要将埋葬他的坟墓揭个底朝天,让无数残酷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为了这趟还乡,他战战兢兢、东躲西藏地准备了二十六年。即便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依然心有余悸。好在他终于明白,拖不得,拖不得了,人生无常,世事无常,哪怕面临的仍是失败仍是惨败,他也得豁出去了;二十六年,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有一个二十六年,如果没有,那些哭号的真相岂不是永不见天日了?还有多少满身满心冤屈的男人们,岂不注定背着本不该由他们背负的黑锅而郁郁而终于人间或冥界?

与其说这是一次还乡,不如说这是一场战斗。

临行前,梦独和叶晓晨作了他们自认为比较周密的行进计划,第一个站点,第二个站点,第三个站点,分别是哪里,做什么。梦独还特别跟叶晓晨约定好,当发生意外涉及案情的时候,叶晓晨一律以“我不知道”四个字应对他人的盘问——因为如果叶晓晨出于哥儿们义气想分揽“罪责”,不仅会越帮越乱,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那样,反是无法也无力拯救梦独了。

他们决定先到煤城,去见见对梦独痛下狠手、自视为无私包大人、自视为圣人的瞿冒圣。如果先回梦家湾,势必身陷难以预料的风波漩涡中,何时能见瞿冒圣,就不好说了。再说,他们是一路向北,瞿冒圣所在地是在梦家湾的南边,相当于是顺路了。

梦独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学员十四队队部值班,悬吊在墙上的瞿冒圣时时刻刻地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学院的收发员送来了信和报纸,其中就有一封谭美丽写给瞿冒圣的信件。他手拿那封信,只默吟了一遍信封上的地址,便将地址牢记于心了。没多久,他便将信交给从系里开会回来的瞿冒圣了。这么多年过去,那地址更加烂熟于心,似乎就是专为寻找瞿冒圣。

虽作如此打算,但梦独的心里仍然没底,不知能否见到瞿冒圣。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无瞿冒圣的任何消息,也从未打问过与瞿冒圣有关的任何消息,不知那个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的瞿冒圣是高升了呢还是转业回了地方以及转业到了哪个地方,也不知瞿冒圣健在人世呢还是已经死了。并非他在心里诅咒瞿冒圣,而是二十六年漫长的时光,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尽管瞿冒圣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致命的伤害,而且那伤害在他往后的人生中发生了一系列雪上加霜的连锁反应,但梦独从未盼望过也从未诅咒过瞿冒圣死去;相反,他希望瞿冒圣能够好好地活着,以便自己将来能有一天站在此人面前问一问,好好地问一问,当初为什么从没问过他他与苟怀蕉婚约的来龙去脉及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就那么武断地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他梦独是个当代陈世美,就只听一面之词地认定他梦独是个小流氓小痞子小骗子,就要外调整理出一大摞加盖了公章的材料“铁证如山”地给予梦独记大过处分并且开除学籍?他还想弄清楚,为什么瞿冒圣那么热衷于把自己的巨幅照片悬吊在墙上把自己弄得像《1984》里的老大哥?他还想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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