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僧孺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管少林僧人之事？”</p>

“在下李三藏，不过为救个朋友。”</p>

这时门口传来两声咳嗽。</p>

“你若是李三藏，那刘异又是哪个混账？”</p>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p>

厅堂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更加苍老的老头。</p>

他拄着拐杖，走路异常缓慢。</p>

刘异默默注视新进来的老者，感觉此人有些面善，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p>

牛僧孺诧异问老者：“你说他是刘异？”</p>

老者呵笑答道：</p>

“可不就是这臭小子，三年前我豁出老脸给他争取到乡贡名额，他却毫不珍惜，转手就让与他人，这事委实让老夫气了好一阵，梦得却很欣赏他处事风格，认为这小子有够洒脱。”</p>

刘异听着这话奇怪，疑惑问道：</p>

“老翁，你谁啊？”</p>

老者瞪了他一眼，蹒跚着走到侧面坐榻边，坐下，累得呼了口气。</p>

“你这臭小子在香山寺里掀我棋盘，坏我残局，这么快就忘记了？”</p>

刘异恍然大悟，这老者是他当年在香山寺遇到的两个老头之一。</p>

他往老者身后看看，问道：</p>

“另一个姓刘的田舍翁呢？”</p>

“那老家伙比我命好，终于不再受尘世之苦，他先走了。”</p>

刘异明白，那老翁已然故去。</p>

他有些惋惜，回想那田舍翁豪放开怀的笑容仍历历在目。</p>

拄拐老者转脸对牛僧孺说道：</p>

“思黯，我刚在门口有听到你们对话，唉，你我都曾仕途艰难，几经起伏，到此行将就木之时，别说我们都笃信佛教，即便不信，难道就因为畏惧政敌攻讦，而置佛门危难于不顾吗？‘细看便是华严偈，方便树开智慧花’，你我皆号称‘交游一半在僧中’，凝公、智常、神凑、寂然、如满禅师，他们若泉下有知，知道你我今日对佛门危难袖手旁观，不知会不会后悔与我俩相识？”</p>

牛僧孺长叹一口气。</p>

“罢了，老夫大不了再被贬官一次。”</p>

李德裕处处挖坑害他，他若冒然出兵估计就会被李党扣上个干扰劝僧还俗国政的帽子。</p>

他若不出兵，如果真在他辖下州县发生暴乱，也会给李党口实参他。</p>

牛僧孺经过短暂思量后，还是决定出兵平乱。</p>

他交代一声便走出厅堂传令点兵去了。</p>

屋里只剩下刘异和拄拐老头两人。</p>

刘异走到老者坐榻前，轻声询问：</p>

“阿翁，谢谢你帮我规劝，上次没来得及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呢，这次可否告知晚辈？”</p>

“啊，”老者捋了捋胡须，一脸贼笑回道：“我就是被你批评写诗又长又难背，文风还放不开的白居易啊。”</p>

嘎~嘎嘎~~~</p>

刘异满屏幕飘‘买嘎哒’和惊叹号。</p>

这怎么可能，诗魔居然还活着？</p>

槽，白居易难道不是盛唐的？</p>

可《妖猫传》里有他啊，他不应该跟唐玄宗、杨贵妃同一个时代吗？</p>

他结结巴巴地再次确认：</p>

“你……你真是白老头？写《长恨歌》那个？在《妖猫传》里欠欠到处溜达那个？”</p>

“呃……”</p>

白居易满脸黑线。</p>

《妖猫传》什么鬼？</p>

“你上次提及的那几首长诗《长恨歌》、《琵琶行》确实是老夫所写，但我真没写过《妖猫传》。”</p>

刘异表情狂喜，高兴得已经开始手舞舞蹈。</p>

雷迪森and杰特们，他竟然见到个活的历史名人。</p>

！！！！！</p>

多想跟后世白粉来个视频直播啊，那小心心、小礼物不得给刷爆屏了。</p>

有古代八卦娱记之称的白居易，被后世来的真娱记针对昔日绯闻一通狂轰滥炸。</p>

刘异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p>

“你跟湘灵的故事是真的吗？”</p>

“湘灵后来真的出家为尼了吗？”</p>

“小道消息说你前后一共养过33名歌伎，平均年龄只有15岁。这些妙龄少女一旦年龄超过18岁就会被你卖出去，然后换上一批更年轻的，真的假的？”</p>

“你是在她们身上寻找湘灵的影子吗？”</p>

“你家现在还剩多少歌伎？”</p>

……</p>

年近耄耋、垂垂老矣，还剩一格电的大诗人，被问得老脸通红，尴尬无比。</p>

牛僧孺点兵回来时，白居易如获救星。</p>

“快把这臭小子带走，否则老夫要再次中风了。”</p>

牛僧孺连夜点齐一千兵甲，拉着刘异直奔登封县奔去。</p>

路上时刘异询问一名叫吕放的兵马使：</p>

“你们军中可有一名叫张龙的校尉？”</p>

刘异从小便听张鼠吹嘘，说自家长兄在东都畿防御使帐下做牙兵，后来升任牙将。</p>

可直到他和张鼠去西北投军，也没见张家老大回乡探过亲，这兵当得比王二宝还惨。</p>

刘异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洛阳离巩县又不远，张家老大为何从不回家呢？</p>

刘异知道寻人问牛僧孺没用。</p>

东都畿防御使这个职位随着东都留守频繁更替，牛僧孺不见得会知道。</p>

东都留守会更换，但帐下将领不会换，所以刘异直接询问兵马使。</p>

“张龙？”吕放想了片刻，摇摇头否认：“我们帐中没这个人。”</p>

刘异表情惊骇，不可置信。</p>

“你确定？他是太和元年投的军，先做牙兵后来升到牙将，张龙至少在你们东都畿防御使帐下待了十多年。”</p>

他将已知的张家老大信息详细描述给吕放。</p>

吕放听完后回道：</p>

“我在东都畿防御使帐下待了近二十年，期间遇到过几个叫张龙的人，但都不是来自巩县，年龄跟你说的也对不上，而且他们都早退役了，现在防御使大帐中不仅没有牙将叫张龙，连牙兵也没有。”</p>

刘异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人有点懵。</p>

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在他头脑中萦绕。</p>

张鼠不可能骗他，张鼠认定自己长兄就在东都畿防御军中。</p>

那为何这个兵马使说张龙不在呢？</p>

假如是张龙诓骗了弟弟们，不可能这么多年没被发现啊。</p>

刘异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了，这件事简直太诡异了。</p>

他一路上反复琢磨这个谜题，琢磨到天亮时，已经进入登封县内。</p>

今天是登封县的八百团结兵与少林僧人对峙的第四天了。</p>

第一天这些乡兵要冲进少林寺大门时，两名少林僧人抬出一块长方座的石碑。</p>

碑高一丈，宽四尺。</p>

碑额上写着七个大字：</p>

【太宗文皇帝御书】</p>

这是唐玄宗在开元十六年七月，派遣银青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裴凗，撰文并书丹的唐武德四年李世民撰写的小作文</p>

——《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p>

内容是李世民派遣使者前来封赏少林寺时宣读的嘉奖令。</p>

在乱世之际，佛门大寺雇佣武装或培养僧兵并非少林寺一家独有，但能够在乱世站队勤王的少林是独一份，还为后世留下了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p>

大唐建国后，皇帝特批少林寺可以设置营盘，享有僧兵编制，并派人颁发过嘉奖令。</p>

两名少林僧人抬出这块当年的嘉奖石碑后，直接放倒堵在门前。</p>

任何人若想进门，只能从石碑上踩踏过去。</p>

少林方丈也是个狠人，他派人传话给登封县令：</p>

“此碑正文中第五行有太宗皇帝亲笔行草题写的‘世民’二字，和尚们不如施主熟悉唐律，不知亵渎唐皇是何罪责？”</p>

登封县令沈师黄被气得现场演绎了教科书级别的气急败坏。</p>

他掐着腰，比比划划在少林寺大门前口吐芬芳了一整天。</p>

骂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也没敢往前一步。</p>

沈师黄围着寺门打转，又不甘心就此下山，于是派人回家传信给自己老婆，寻求破解之法。</p>

沈师黄娘子是个足智多谋的狠辣妇人，招募团结兵的这事就是她给丈夫出的主意。</p>

第三天沈师黄娘子回信给他：</p>

“派团结兵过去将石碑抬走再进入。”</p>

不能踩踏，那就抢夺。</p>

沈师黄当即汗颜，佩服得五体投地。</p>

这么简单办法他怎么没想到呢？</p>

沈县令当即派三十团结兵冲上去，抢夺那块石碑。</p>

他若派不良人和衙役，少林武僧就直接出手开打了。</p>

可沈师黄派的是团结兵，武僧不能殴打这些乡兵，更不能将石碑交给他们，于是无奈又将石碑给抬回寺中。</p>

沈师黄见状大喜，正要带人往里冲时，少林住持、四大班首、八大执事，还有会善寺、法王寺、嵩岳寺、上下庐岩寺的一众长老先后走出少林寺大门。</p>

二十几个老和尚一字排开，盘膝坐在门前。</p>

他们当着沈师黄和一众乡兵的面往自己身上浇火油。</p>

少林住持言称若有人胆敢以毁坏佛经佛像为目的闯入少林，他们就以身殉道，当场祭了自己。</p>

沈师黄摧毁少林寺的大计划再次遇阻。</p>

他想打砸焚烧寺院是一回事，若真把这群老东西逼死，搞不好会有人追责，尤其里面还有一位会善寺的大德，这和尚在大唐各地均有名声。</p>

沈师黄再次请教娘子后，命衙役和不良人下山搜集灭火工具。</p>

等衙役将搜罗到的水囊、水袋、唧筒等再次搬运上山，已经是第四天了。</p>

这四天沈师黄的人都住在差不多已经清空的会善寺中。</p>

期间神岳山各寺住持纷纷表示，只要官府不毁坏寺院佛经佛像，他们愿意全部还俗。</p>

沈师黄内心冷笑。</p>

现在知道怕了？</p>

晚了。</p>

我家娘子的亲弟现在还在榻上躺着呢。</p>

报不了这个仇，我如何跟娘子交代？</p>

“不良帅？”</p>

“在。”</p>

“等下听我号令，你先率一百团结兵拿着灭口工具，直接往里冲，到里面挨个给房子点火，我要让少林寺片瓦不留，烧为灰烬。”</p>

“明府，若老和尚们真自焚呢？”</p>

“那就往他们身上浇水。”</p>

“明府，老和尚周围都架起了火堆，我怕咱们杯水车薪根本来不及救啊。”</p>

沈师黄阴笑：</p>

“谁让你真救了？是他们自己找死，咱们救时做做样子就好，对上面也算有所交代。秃驴们既然一心求死，这可怨不得别人。他们自焚正好，到时将火烧少林的罪责也一并推给和尚，就说他们玩火玩脱了。”</p>

不良帅暗暗腹诽，不良二字，真该送给他家县令才对，太阴了。</p>

随着沈师黄一声号令，团结兵纷纷拎着干瘪的水袋和没装水的木桶，杀气腾腾往少林寺大门冲过去。</p>

对面二十几位老和尚各自念了句阿弥陀佛。</p>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p>

僧人们点燃火把，往自己身上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