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右边一排威武站立的神策军队伍之前，有一位肩甲带有虎头，胸腹部圆护为虎吞的中年男人。</p>

他是神策军马军指挥使吴有才。</p>

吴有才没有骑马，他站在道边，上身微微前曲，呈恭敬姿态与一名五十出头的精瘦宦官说话。</p>

宦官长得鹰眼犀利，鹰钩鼻尖锐，连下巴都是尖刻的锥子型。</p>

吴有才问：“中尉，你怎么亲自来了？”</p>

这宦官是新上任的神策军右护军中尉马元贽。</p>

马元贽的目光没看向吴有才，而是望着十丈外李炎站立的那片区域。</p>

他的眼神在李炎旁边那些皇子皇孙身上来回打量。</p>

马元贽盯着远处，以尖细的嗓音回道：</p>

“难得今天能见到这么多贵人齐聚，本中尉特来沾沾喜气。”</p>

在大唐宦官做到‘四贵’基本就到头了。</p>

四贵：神策军的左右护军中尉，枢密院的左右枢密使。</p>

左右护军中尉，掌控着十五万神策军。</p>

左右枢密使，接受表奏及向中书门下传达皇帝的命令。</p>

今日的大唐，四贵权力极大，可以任免将相、调动军队，甚至废立皇帝。</p>

皇帝对他们而言，捧你，你就是玻璃瓶子；不捧你，你就是玻璃碴子。</p>

宦官集团还亲手弄死过几任皇帝。</p>

唐宪宗李纯（太和公主的父亲）和唐敬宗李湛（李炎的哥哥）都是死在宦官手里。</p>

做宦官这么有面，谁还当男人啊？</p>

所以现在宦官集团也喜欢搞家族世袭。</p>

新晋成为四贵的马元贽，是个居安思危的人。</p>

特别是最近几朝四贵的下场都不太好，让他不得不忧虑。</p>

宪宗时的四贵之一吐突承璀因为新帝拥立问题而死于非命。</p>

文宗皇帝是曾经的四贵之一王守澄亲手推上去的，结果文宗回头就把王守澄给鸩杀了。</p>

如今这位皇帝李炎是曾经四贵之一的仇士良推上去的。</p>

仇大宦可是甘露之变的胜利者，是连杀二王、一妃、四宰相的狠人。</p>

可这个狠人如今被他亲手推上去的这个皇帝给降职削权了。</p>

仇士良被气得大病一场，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能不能活过今年都不一定。</p>

马元贽感觉拥立新帝是个技术活。</p>

他不能再犯之前几任四贵的错误。</p>

立皇帝，不能找太聪明的，不好掌控。</p>

马元贽刚当上四贵就决意早些为自己筹谋。</p>

他正在对面上百个龙子龙孙里选憨批时，太和公主的传信兵到了。</p>

马元贽注意到这人的满身狼藉，顿时感觉形势不对。</p>

在内给事朝传信兵走过去的同时，马元贽小声叮嘱吴有才：</p>

“太和公主大概出事了，神策军即刻戒备，务必保护好圣驾。”</p>

他还没选好继任者，李炎可不能死。</p>

“喏。”</p>

此时王文干与那名传信兵站立的地方，身后就是文武百官。</p>

大臣们纷纷把耳朵竖起来，偷听王文干与传信兵之间的对话。</p>

实名制吃瓜。</p>

“内给事，太和公主的车驾出事了。”</p>

“出了何事？”</p>

“五里外出现上百民众，吵吵叫嚷，他们声称自己居住在河套地域的亲人前阵被回鹘人劫掠了，这些人咒骂是太和公主和亲失败导致的，要公主赔偿。”</p>

……</p>

在他们身后的百官中，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人脸上隐隐露出笑容。</p>

这人看上去有四十大几岁的年纪，五官颇为立体，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相貌有几分胡汉混血的味道。</p>

站在这人旁边的崔铉，观察到他的微表情，脸色一下子就紧张起来。</p>

他俯身过去低语问道：</p>

“子直兄，莫要告诉我此事与你有关？”</p>

这人叫令狐绹，为已故宰相令狐楚之子。</p>

令狐绹目前官居御史中丞，主要职责是监督弹劾百官，相当于现在的中纪委常务副书记，正五品。</p>

令狐绹小声回崔铉：</p>

“慕巢兄听说了你指使七位公主给李党下套的事，他认为你手段太温和了，还不够狠。他让我安排人在路上拦截李太和的车驾，闹上一闹，往火上再浇点油。阳安长公主她们代表的是皇族，这些闹事者代表的是百姓，如此两下夹击更加证明李德裕那套说辞不仅令皇族不满，而且不得民心。”</p>

崔铉侧脸看向左边。</p>

与他中间隔着五个人站着吏部侍郎杨汝士，他就是令狐绹口中的慕巢兄。</p>

崔铉想哭，恨不得拿豆腐撞死自己。</p>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牛党势微了，跟牛僧孺、李宗闵被贬出京没关系，这群党员就是一群猪队友啊。</p>

朝中五品官，牛党人就剩下他们仨了，另外两个还是坑货。</p>

他们今日早朝时难道没发现陛下口风变了吗？</p>

屁火上浇油，怕是引火烧身。</p>

跟这俩坑货在一起，九族一亩地都不够埋的。</p>

令狐绹见崔铉脸色窘迫，还没来得及问，忽然听到前面王文干与传信兵接下来的对话。</p>

王文干问：“公主可有受惊？”</p>

传信兵：“本来没有受惊，结果又出现一伙乡民，也有上百人，他们挎着菜篮子，菜篮子里面装着白菜叶子和鸡蛋，这些人竟用这些污秽之物抛公主马车。”</p>

“什么？”</p>

传信兵指了指自己身上沾的黄色粘稠液体。</p>

“这个是新鲜的。”</p>

……</p>

此刻崔铉的脸色已由窘迫转为铁青。</p>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令狐绹。</p>

令狐一张懵逼的脸上，瞬间写满震惊二字。</p>

“不是我。”</p>

他只安排了人喊口号，没安排人扔鸡蛋啊。</p>

难道那些乡民给自己加戏了？</p>

不可能啊，出场费就那么多，鸡蛋又不是不要钱。</p>

崔铉忽然浑身冰凉，将头微微右转，朝李德裕站立的方向望去。</p>

恰巧李德裕也在看他。</p>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接上。</p>

李德裕笑了，唇畔的笑意透着老奸巨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