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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仙门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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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智自无不可,点头跟上。兄弟二人步出青松院清幽的门户,沿着林荫覆盖的石径缓步下行。穿过连接内峰与外域的“九虹索桥”,下方云海翻腾,奇峰掩映。落至主峰地界,脚下石阶愈发平整宽阔,灵气氤氲中,山门广场那由整块‘镇海青玉’铺就、开阔如平原的煌煌气象便映入眼帘。

正是宗门弟子往来频繁之时。间或有驾驭飞剑、符舟的弟子如流星般掠过头顶,落下时带起猎猎罡风。演武场方向传来低沉的术法轰鸣与剑器清越的碰撞声。空气中混杂着丹室飘来的清苦药香与远处炼器阁散逸的炙热烟火气。

隋信负手而立,目光扫过广场上或行色匆匆、或三三两两交谈的诸多内门、外门弟子,胸中那份踏入仙门的自矜再次升腾。隋智则显得稍微拘谨些,留意着是否有相熟面孔,不愿失了礼数。

就在这时,一阵稍显突兀的、属于凡俗的粗重喘息与沉重脚步声传来。广场边缘,连接着药圃侧道的方向,几队穿着统一样式灰色粗布短衫、背负着巨大藤筐的杂役,正埋头搬运着东西。藤筐里装着色泽深褐、隐隐透出土系灵力波动的新垦‘息壤’,显然是要送往某个亟待翻新的药圃区域。

隋信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这些如同背景板一般的杂役身上。修仙世界,仙凡有别,这等蝼蚁尘埃般的存在,本不配进入他的视线。

然而,其中一道身影却猛地钉住了他的目光!

那道身影落在队伍稍后,落在隋智眼中,其身板似乎比记忆中结实了不少,显出一种远超凡俗农夫的强韧,背负的沉重灵土筐沉沉地压在岩石般隆起的脊梁上,却依旧被那万钧重担压得微微佝偻。他低垂着头,汗水浸透了额发,紧贴在那张棱角分明却因过于辛劳而显得灰败的脸上。

“隋……谦?!”隋智的惊呼几乎是同时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虽压低了声音,却如同针尖刺破了周遭的喧嚣。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隋信的袖子,指着那个在杂役队伍中蹒跚挪步的少年。

隋信浑身一震,脸上的慵懒闲适瞬间冻结,眼底的温和被惊愕、厌恶乃至一丝恐慌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探出一缕极其微弱、不易被凡人察觉的神识,朝着那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扫去——依旧是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死寂!没有一丝灵力运转的迹象,就是彻彻底底的凡俗气息!那股被寒潭磨砺出的、连杂役们都为之侧目的隐隐坚韧,在修真者神识下如同雪地里赤裸的身体,一览无余。

震惊过后,一股混杂着羞耻与被冒犯的怒火“腾”地窜起。这废物,竟阴魂不散到了这里?!他怎么能?他凭什么?!

“大哥……真是他!”隋智的声音透着慌乱,脸色微微发白,目光不住地扫视四周,生怕有认识的人注意到他们兄弟对这低贱杂役的异常关注,“他……他怎么混进来的?青岩城测灵一事之后,他不是该灰溜溜滚回青林村吗?”

隋信面容冷峻,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短暂的震惊与嫌恶化为冰冷的算计。绝不能让这污点沾上身!他眼中厉芒一闪,毫不犹豫地拉着隋智,步伐沉稳却迅疾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径直朝着那刚刚卸下一筐灵土、正拄着膝盖大口喘息的隋谦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面前,夹杂着一股属于内门弟子的、略带清冷压迫感的灵气微风,吹散了隋谦额前汗湿的头发。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那双被疲惫麻木充斥的眼瞳骤然收缩,显露出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复杂。

隋信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挡住了远处投来的光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隋谦,如同审视一堆碍眼的杂物。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眼前三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阿谦?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三人都能在‘仙门’中团聚了。”

他刻意在‘仙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讥诮与警示。冰冷的眼神扫过隋谦破旧的灰衫和脏污的双手,如同实质的尖刀:“爹娘知道你这般有出息,竟能在玄雾宗讨个差事,怕是要高兴坏了?”

隋谦沉默地看着他,身体因骤然绷紧而微微僵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隋信紧接着、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截断:

“听着,既然老天爷垂怜,让你走了这等狗屎运,没灵脉也能混进来当个杂役……”隋信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待着!不要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更不要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强大的、属于练气三层修士的微弱灵压刻意泄出一缕,如同冰冷的锁链缠向隋谦那毫无防备的凡俗之躯:“尤其是——过去在青林村那些无谓的旧事,关于隋家,关于你……和我、还有你二哥隋智的关系!从今往后,在任何人面前,提也不要提!当作从未有过!明白吗?!”

那威压虽弱,对凡人而言却如同巨石加身,呼吸都为之一窒。隋谦的指节因用力攥紧衣角而泛白,他看着两位衣着光鲜、气度俨然的内门兄长,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和仿佛被自己玷污了的羞愤,一股冰冷的钝痛从心底蔓延开,远比寒潭的冰水更刺骨。

他缓缓垂下眼帘,避开那刺痛的目光,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从齿缝里挤出低不可闻、几乎被广场上的风声淹没的一个字:“……是。”

这沉默而卑微的姿态,让隋信眼中的厌恶略微舒缓了些许,但那份刻骨的冷漠却丝毫未减。隋智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脸上那份尴尬与疏离越发明显。

恰在此时,远处响起一个年轻而带笑的声音:“咦?隋信师兄,隋智师弟?你们二位也在此地雅兴?”一个穿着同样制式青色弟子袍、面容带笑的年轻修士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似乎是隋信相识的同门。

隋信脸上的冷硬瞬间冰消雪融,转而浮起恰到好处的温煦笑意,快得如同换了一张面具。他几乎是同时侧身一步,巧妙地挡在了隋谦与那走来的同门视线之间,也将后者那张汗污卑微的脸完全遮蔽在自己挺拔的身形之后,仿佛那里站着的,不过是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普通杂役。

“原来是李师弟。”隋信朗声笑道,语气轻松,“练功有些气闷,来广场透透气罢了。这广场风物,确实开阔。”他姿态自然地迎向那走来的李姓修士,谈笑风生,同时脚下不着痕迹地带着隋智,迈开了步伐。

转身的刹那,他余光瞥过那个依旧低垂着头、如同泥塑般僵立在原地的灰色身影,眼中最后那一丝伪装的笑意也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嫌恶。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隋智紧随其后,在经过隋谦身边时,甚至刻意别开了脸,如同避让路边的尘土。

一青一玄两道身影很快融入了广场上流光溢彩的仙门子弟当中,与那身灰败僵硬的存在,泾渭分明。

直到那冰冷的审视和同门的笑语都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喧闹的背景里,隋谦才慢慢地、几乎耗尽全身力气般,重新抬起了被汗水和尘土打湿的睫毛。广场上空,几只仙鹤展翅,优雅地掠过金碧辉煌的殿宇飞檐,滑向更高远、更缥缈的云层深处。

搬运灵土的号子声再次响起,一个管事执事远远地、带着不耐的呵斥传来:“那边那个!傻杵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误了长老药圃的土,仔细你的贱骨头!”

他默默地弯腰,重新背起那个几乎将他腰骨压弯的巨大藤筐。粗糙的藤条深深勒进疲惫的肩膀,刺骨的冰凉与沉重的酸痛交缠。他低着头,一步一步,沉默而艰难地迈开步子,融入了同样疲惫、同样卑微的灰色人潮里。方才那短暂的、带着寒刃的“重逢”,仿佛只是广场嘈杂风声里一颗微尘拂过的错觉。唯有肩上那难以承受的重压,提醒着他脚下踏着的,是何处人间。

隋信侧头,带着一丝荒谬的冷意对隋智低语:“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无灵脉竟能混成杂役。”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视。隋智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强又古怪,故作轻松地接口:“呵…如此说来,我隋家真是‘光宗耀祖’了,三兄弟竟都在此‘仙门’相聚。”那“仙门”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听着却像是巨大的讽刺,在广袤的喧嚣中迅速凋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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