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经页哗啦啦响,有片碎雪落进他半张的嘴里,凉得他舌尖发颤。
李宝的意识沉进一片混沌时,最先触到的是彻骨的湿冷。
那冷不是山风裹着雪粒子的凉,是浸在冰潭里的透骨寒。
他想抬手搓搓胳膊,却发现四肢像被无形的线捆住,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眼皮重得像压着块磨盘,可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唤他名字——是俞茹的声音,尾音像沾了水的棉絮,湿漉漉地黏在耳后。
"宝哥......"
这声呼唤比任何闹钟都管用。
李宝猛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立着道白影。
是俞茹。
她穿着出事那晚的淡蓝棉裙,裙角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发梢还滴着水——和尸检报告里"溺亡"的描述分毫不差。
她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后颈那道青紫色的勒痕格外刺眼,本就小的痣此刻缩成粒暗红的血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狰狞。
李宝喉咙发紧,想往后退,后背却抵上了粗糙的砖面——是舍利塔。
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背贴着塔身,而俞茹正一步步逼近,脚下的青石板在她脚边裂开蛛网似的纹路,每走一步,裂痕就往李宝脚边爬一寸。
"俞茹......你、你不是......"他声音发颤,话没说完就被另个声音截断。
"李哥。"
这声"李哥"带着股尖细的尾音,是蕊珠。
李宝转头,正撞进双乌黑的眼珠里——蕊珠的眼白全不见了,只剩两团墨色漩涡,腕上那圈红绳印子肿得发亮,指甲盖泛着青黑,正搭在他另一侧肩膀上。
李宝的胃里泛起酸水。
他想起蕊珠出事那天,法医掀开裹尸袋时,她腕上的红绳还勒进肉里半寸,家属哭着说"这丫头非说红绳能挡煞"。
此刻那红绳印子正渗着血珠,顺着她青白的手腕往下淌,滴在他鞋面上,烫得他猛抽回脚。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经幡。
俞茹的嘴角扯出个诡异的笑,她抬手抚上李宝的脸,指尖比冰块还凉:"宝哥,我们冷,好冷......"
蕊珠的指甲掐进他肩窝:"李哥,带我们走,带我们离开那个地方......"
李宝想喊,可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
他望着两张逐渐凑近的脸,忽然闻见股腐臭——是从俞茹裙角的污渍里散出来的,混着蕊珠腕间渗出的血味,熏得他眼前发黑。
"不!"他嘶吼着闭眼,可那声音还是钻进耳朵里,俞茹的呼吸喷在他耳垂上:"宝哥,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吗?
你看,我们的脖子,我们的手腕......"
"够了!"
这声暴喝像惊雷劈开阴云。
李宝猛地睁眼,只见漫天阴云被撕开道金缝,金光里浮着尊半隐半现的大佛,眉眼慈悲,右手结印,左手托着粒流转着七彩光的舍利。
俞茹和蕊珠同时尖叫,像被火烫到似的缩回手。
她们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风卷起的纸人,俞茹的裙角先散成碎片,蕊珠的指甲尖跟着化作黑雾,最后连那两声"宝哥""李哥"都被金光绞碎,消散在风里。
李宝瘫坐在地,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仰头望着大佛,却见那尊佛的眉眼渐渐与空明禅师重合,连袈裟上的补丁都分毫不差。
舍利从佛掌中浮起,悬在李宝头顶三寸处,七彩光在他脸上流转,照得他眼前一片璀璨。
"执念如绳,困人亦困己。"
佛音在耳畔响起,李宝却分不清是佛说的,还是空明禅师说的。
舍利突然坠下,他想躲,却见那光团像融雪般渗进他心口。
刹那间,股热流从心脏炸开,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涌去——后颈的凉意没了,肩窝的刺痛消了,连这几日总在梦里纠缠的陈二狗的红绳印、陈旭东的勒痕,都像被橡皮擦抹过似的,淡得几乎看不见。
他下意识摸向心口,那里还留着舍利钻入时的灼热感,像块烧红的炭,却半点不疼,只觉得浑身轻快得能飘起来。
大佛的身影渐渐淡去,他最后看见的是舍利塔的塔尖,在金光里闪了闪,像颗被擦亮的星子。
"咚——"
额头撞上砖面的疼把李宝拽回现实。
他捂着发疼的额头坐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歪倒在舍利塔上,《楞严经》掉在脚边,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太阳不知何时西沉了,把舍利塔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蛰伏的巨龙。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干爽温暖,哪还有半分湿冷?
再看脚边——银杏叶不见了,连水痕都没留,只有《楞严经》的页角被风吹得卷起,露出半行字:"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
"李居士?"
张远山的声音从石阶下传来。
李宝抬头,见他正扶着棵老松树往上爬,灰布外套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
"我在斋堂没找着你,猜你许是在塔边。"张远山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李宝发红的额头,"可是打盹撞着塔了?
你这脸色......"他顿了顿,从兜里摸出块手帕递过去,"出了好些汗?"
李宝接过手帕,擦了擦脸。
帕子上沾着股淡淡的檀香味,像极了空明禅师袈裟上的味道。
他望着张远山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昨夜这人说"朱雀灵气"时眼里的光——或许有些事,真的不是巧合。
"没事,许是读经读累了。"他弯腰捡起《楞严经》,书页间滑出张照片,是俞茹的笑,嘴角的小痣鲜活如初。
他忙把照片塞进怀里,抬头时正撞进张远山探究的目光。
"陈旭东那小子,今早又来寺里了。"张远山拍了拍他肩膀,"说昨夜没做噩梦,非说我给他的符管用。
我瞧着他那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顿了顿,望向夕阳里的大雄宝殿,"罢了,明日我去他家里瞧瞧。"
李宝攥紧怀里的照片,舍利留下的热流又涌了上来。
他望着张远山转身往山下走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老小子的背挺得比上午直了些——或许有些执念,该放下了;有些因果,也该解了。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舍利塔,塔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响。
李宝抱着经书往寮房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舍利塔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龙,正往暮色里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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