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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热的六月天,在台南的玄庆宫大厅,宫主廖全正一一为五位青年行开脸仪式。

「帅不帅!兇不兇?」

「猴死小孩,讲过多少次了开脸不要讲话!脸画歪,神明不愿降驾是你自己的事!」

「小力一点啦爸……把我打晕了,等等要怎么出阵?」

正与旁人炫耀脸上花纹的廖大宣摸了摸挨打的头顶,小声的抱怨着,看得在一旁打扫神桌的张晋忍不住噗哧一笑。

「阿晋,你也别笑。地板扫完后把符纸与线香拿给我,时间快到了,我要请神了。」

「阿全呀,年轻人开脸了哦!哎呀,真威风!快,我赶快帮你们照一张……。」

「光哥,不用啦!等等就要出阵了,要拍回来再拍。」就在廖全画下最后一笔时,已退休的乩身光哥正从容进门。

「哈哈哈!去跟回都要拍啦!」

「光哥,你就别开玩笑了,耽误了时辰就真的不好了。」

「年轻人们第一次出阵很珍贵的,我相信神明们不会太计较啦。」

在光哥的软磨硬泡下,廖全望了一眼神像后轻吐一口气。

「阿全,你笑就好。要不然年轻人每个开脸后都兇得要吃人似的。」

乩身们挪动着身子,在光哥的指引下,随着廖全硬挤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一张出阵照完成。

「咦?你在那躲着干麻呢?也进来拍呀。」正当大伙准备离位时,光哥馀光瞥见了缩着身子的张晋。

「我就不用了吧,我没有要出阵。」

「别囉嗦了,快过来。」张晋看着对着自己招手的廖全便不敢再多推辞,放下手中的扫帚迅速入镜。

「好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年轻人们,玄庆宫的威名就交给你们打响了,祝你们出阵顺利!」

「光哥,等等你会跟队吧?」

「哈哈!那是当然,虽然我已经退休了,但我的心还是跟着玄庆宫的,怎么可能不跟呢?」

廖全右手拿着燃烧中的符令,从廖大宣开始依序为乩身们施咒。

「拜请前坛诸大将,威名显现大将军,吾奉玉皇上帝敕,降落凡间救生民……。」

「弟弟,你叫张出对吧?」

「光哥,我是张晋。」

肩膀被拍了一下,使听着催眠曲般低沉唸咒声的张晋抽离恍神状态。

「啊?抱歉……因为你比较不爱说话让我比较没印象,不像人家大宣那样活泼嗓门又大。」

「没关係。」

「上次跟人家起衝突的伤还好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光哥的关心。」瘀青处因光哥无意的拍打而闷痛着,轻揉着肩膀张晋故作镇定,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午后的间暇时光,玄庆堂的年轻人悠间地逛着街,张晋毫无怨言地当个随行的跟班,负责提着所有人的随身物品,默默走在最后。

「阿晋吶,别说我们都欺负你呦。这是在训练你的体能,哪天等你开窍了就能跟我们玄庆五虎将一样跳阵了,到时候你才有体能基础接下这个大任呀!」

「宣哥,你还真会说!那你身为五虎中的老大,应该更要锻练吧?」

「你少多嘴……曾凯翔管好你弟啦!」廖大宣转头瞪了一眼说话的曾凯浩,作势挥手,看着眼前打闹的几人,张晋抹了抹差点渗进眼里的汗珠,苦笑着。

「廖大宣!你好大的胆子,敢调戏我妹妹!」

「哥,你又做了什么事了?」队伍末端的黄志成以及廖心两人随着张晋头猛一转,是玄庆宫隔壁广恩宫的八家将陈广成,正气冲冲地指着一行人大骂。

「我又没做什么,只是带她去逛个街而已呀。」

「什么狗屁逛街!你还好意思狡辩?」

「咦?不是吗……啊!抱歉,我记错了,那是别的女生。」

「你这个无赖,除了我妹以外你还糟蹋了多少女生?」

「别说得那么难听呀……而且要你管啊?自己不会把妹就不要忌妒我呀!」

「你不要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很让人不爽,再说我的妹妹我还不能管吗?」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只是约你妹去跑山而已呀?」

「老实说,你带她跑了几次了?」

「嗯……七八次有了吧?而且就算她不说,我也猜得出你们广恩宫平时应该没什么娱乐可言。」

「你说什么?」廖大宣边舔着冰淇淋边摇着头,像个检讨学生的教师一样,盯着傻眼的陈广成。

「人家一定是在你们那边都没人逗她开心太无聊,不然就是老子长太帅,才愿意跟我出来放风这么多次啊。」

「胡说八道!」陈广成气得拳头紧握。

「而且我每次都飆到时速八、九十哦!后座的她每次都紧张得把我抱紧紧,真可爱呢嘻嘻嘻……。」

「廖大宣!你不要得寸进尺!要是哪天伤到她一根毛,我一定把你拉去填海!」看着廖大宣紧抱着曾凯翔开玩笑的样子,陈广成再也忍不住,大步衝向一行人。

「大家快溜喔!被抓到稳死的。」见情况不对,廖大宣直接将吃到一半的冰淇淋往直奔而来的陈广成砸去。

「哇!哥你是标枪选手是不是?」曾姓兄弟看着右眼黏着甜筒的陈广成,异口同声惊叹着。

「你们死定了!」陈广成愤怒地巴掉甜筒后拨了通电话,五分鐘后巷弄充斥着鞭炮般吵杂的机车排气声,一行人除了张晋外,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老大,只逮到一个。」张晋因为驼着大包小包而影响了行动,被四辆机车包围。

「哼哼哼!小跟班,你老大们丢下你了呢!」陈广成发出坏笑,步步进逼。

「跟我没关係,放我走吧!」

「哈哈哈!如果跟你没关係的话,为什么要跑呢?做贼心虚呀?」

「废话这么多干麻?这个直接处理了啦!」帮手们催着油门起鬨着,难闻的废气、恼人的排气声、加上排山倒海而来的粗言秽语使张晋心跳加速着。

「哇!还想逃?门都没有!」拚着最后一丝希望,张晋朝着机车缝隙撞去,结果直接被两辆车生生夹紧,动弹不得。

「小跟班,这么久都没等到你的救兵呢!劝你还是别做无谓挣扎了。」

「对啦,对啦。虽然抓不到大宣只逮到你,但我心中那股秽气还是得出呀!你就当个代罪羔羊吧。」

「不要这样啦……。」

「你放心,因为错不在你,我们也不会玩得太超过,你还是可以走回玄庆宫啦!」拍了拍张晋的头,陈广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兄弟们,今天要几罚?」

「他看起来是隻弱鸡,一脸衰样的真可怜,给他两罚好了。」

「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呢?砸老大眼睛要四罚啦!」

「折衷一点啦!三罚……。」

张晋听着如竞标喊价般的提议声一头雾水。

「停!决定了,三罚。」随着陈广成高举手比着三,张晋被两人压制,脸紧贴着地面。

「第一罚:『毒气室。』」话音刚落,机车随即发动。头顶离排气孔不到十公分的张晋随即被呛得眼泪直流。

「好臭……好难受……饶了我吧……。」张晋努力地抬起头,发现压制自己的两人竟带起了特製的面具以及护目镜。

「才第一罚而已呢!给我撑住呀!」

「喂,让他靠近一点啦!离那么远哪闻的到?」早已离得老远的陈广成扯着嗓门吆喝着。

「可是老大,他感觉快不行了。」负责压制的其中一人拍了拍张晋的脸颊说着。

「嘖!好啦!真是扫兴……。」陈广成不耐烦地挥挥手,第二罚开始。

「第二罚:『愚公移山。』」

「这又是什么啦……。」张晋努力吸着新鲜空气,无奈废气的恶臭过于强烈,久久不散。

「你等等要把机车来回移动,给你的时限会随着每趟的结束固定缩短。」

「那为什么要计时?」

「哼,还敢问那么多?想死吗?等到第三罚你就知道了。」

计时开始,张晋拖着机车在间隔十五公尺的两处来回奔跑。

「加油啊愚公!超过一秒鐘囉!」

「超过五秒鐘!」

「十秒鐘……。」

湿透的汗衫透着消瘦的身型,随着体力的下滑,超过的秒数飞速增加。张晋上气不接下气,步伐与呼吸也越来越散乱。

「老大,他好像……」

「怎么啦?你还担心他什么呀?就说我会看情况掌握分寸。」陈广成叼着菸,不耐烦地说着。

「没啦……他感觉快摔倒了,我是担心我的车会不会被他摔了。」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没事的。」

「啊啊啊啊!你他妈的!」

「先忍忍,我们还有最后的第三罚。」话才说完,匡噹一声张晋踉蹌跌跤,机车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主抱着粗口,刚想衝上前打人却被陈广成拦住。

「第二罚结束!」

「终于!」张晋扶起了机车,喘了一大口气。

「小跟班,高兴不?最后一罚了哦!」

「手下留情吧……。」

「哼,我公事公办。第三罚:『吃汉堡。』你刚刚每趟加起来总共超过了一百秒,然后超过一秒要挨一拳。」

「什么!」想到有一百拳要落在身上,张晋险些昏厥。

「差点漏了一件事,你刚刚摔了大胖的车。大胖,你去量量刮痕的长度。」

「二十公分!你这他妈的瘦皮猴!」车主大胖摸着白色刮痕,心疼地叫着。

「好,那就再加二十秒,所以是一百二十拳。」

「哇哈哈!一百二!小子,你准备汉堡吃到饱囉!」张狂的咆啸与欢呼声此起彼落。

「又逃?第二次了喔!想也知道逃不出去了,还那么不认命。」惧怕着第三罚的伤害,张晋全豁出去,将身上的大包小包往上前拦截的人砸去。

「砰!」枪声响起,张晋紧按着肩膀全身发抖痛苦倒地。

「哼,谁叫你这隻瘦皮猴那么不老实,硬逼我用瓦斯枪。好吧,既然你那么顽强,那我们就送你一顿粗饱。」随着陈广成吹了吹枪管口,一声令下,无数拳脚暴风般落在了张晋身上。

「老大,好像快超过一百下了。」

大伙看着陈广成的手势停下动作,杂乱的脚印遍佈张晋的身上以及散落一地的包包。

「好,大胖换你上场了,尽情復仇吧!」

「我好不容易努力打工买的车!就这样被你破坏……你死定了臭猴子!」眾人让出了一条路后张晋被架起身子,大胖看了机车壳上的刮痕一眼后瞪着大眼助跑而来。

「衝啊!大胖,快!撞死他。」看着肥大的身躯衝来,张晋顿时觉得自己是块人肉斗牛布,赶紧忍着剧烈的酸痛感扭动四肢拼命挣扎着。

「噗噗!呜呜呜!呕呕呕呕!」

「你竟然吐在我身上!」

头顶直直撞入肚子,被张晋呕出的酸水喷到的大胖气急败坏,索性不给反应时间,抡起拳头朝眼前的皮包骨接连猛灌。

「肝脏拳!脾脏拳!胃酸拳!」

「肾脏拳!胆囊拳!胰脏拳……。」

大胖装模作样地摆出功夫电影常用姿势,唸着奇怪的招式。巨大的衝击力招呼着五脏六腑,使张晋吐得眼泪直飆。

「大胖拳下留人呀!再打下去胃都吐出来啦!」随着越来越多拳击中张晋,喷在大胖身上的酸水也越来越多,使这位「机车復仇者」的怒气不减反增,形成了奇怪的循环。

「呼呼呼……你这隻该死的瘦皮猴,要不赔钱,要不就好好接受我的汉堡套餐!」

大胖此时已力不从心,空有怒气的挥拳力道锐减了大半,不过五分鐘就瘫坐在地。

「还有汉堡要请他吃吗?」

「呼呼……好累……啊不是!老大,我看他一脸快往生,就到此为止吧?」大胖胡乱找了个理由,掩饰自己的疲惫。

「嘖嘖,你身上怎么有股臭酸味?几天没洗澡了呀?」

「大哥,你就别再调侃我了。没看到我只要揍一拳他就吐在我身上吗?就算他再怎么欠扁我也变得不太想打了。」

「哈哈哈哈!」看着大胖揉着发红指关节的委屈样,陈广成笑开了怀。

「呜!咳咳咳咳!」

「小跟班,汉堡吃到吐了呀?这盛情款待可不是每次都有呢!你看花了我多少人力?」安慰完大胖后,陈广成摇了摇成大字形躺在路面的张晋。

「放……我……走……。」

「哈哈哈,当然了,这些钱给你去看医生吧!还有算我多嘴,你也去练个身体吧?我们今天看你可怜,已经收手很多了。」

「……。」对于这听了不下千百遍的建议,张晋闭上眼睛不愿多说。

「另外,你眼睛也擦亮点吧!廖大宣那傢伙真的有把你当一份子吗?跟班被打成这个样子连个屁都没放,真是可悲呀。」

丢下了句嘲讽,陈广成採灭了菸头后上了车,随着帮手们催着油门呼啸而去。

「包包怎么脏了?下次要保护好啊。」

抽离了难堪的回忆,比起被玩弄以及吃了一顿胖揍,更令旗心寒的是当拖着疼痛的躯体走回玄庆宫时,廖大宣令人鼻酸的反应。

「因为我不像你们那样爱玩、爱衝,所以终究融入不了吗?」看着前方双眼紧闭,等候宫主请神降灵的玄庆五虎,张晋一阵悵然。

「钦赐法宝带灵符,飞云走马到坛前;吞精食鬼人钦復,穿山破洞掌妖精。」

增将军的乩身曾姓兄弟手臂随着咒语开始发抖,身上的「枷锁」、「虎牌」以及「手銬」等法器相互摩擦着。

「移山倒海展神威,吞刀吐剑斩邪魔;三头六臂献真身,七宝莲花哪吒人。」

引路童子的乩身廖心将手中的大葫芦高举着,裊裊白烟飘过与大葫芦口交叠,如同葫芦倒出的仙酒,喀擦一声,神奇画面被光哥用相机捕捉。

「走马射剑如雷电,轮刀舞剑斩祸根;东行西游排兵阵,南征北讨助神兵。」

虎爷的乩身黄志成下唇翘得老高,鼻息急促又粗重,双手平捧着虎头铡。

「分阵怖阵旛世界,飞符咒水化万身;腾云驾雾上半天,步罡踏斗到坛前……。」

「诸员官将闻吾请,齐到坛前展威能;弟子一心专拜请,前坛大将降临来……。」

损将军廖大宣挺着胸膛,随着三綑符咒被塞入头饰里嘴皮一跳,眼睛瞪得老大。

所有官将首以廖全为中心围成了一圈,空气愈发燥热。

「还是就因为我是捡来的弃婴,所以始终当我是外人吗!」

「神兵火急如律令!」张晋沉思甚深,不经意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与此同时宫主廖全大喝一声,眾将首虎驱一震,随之起身。

「廖心!怎么会这样?」倒地声响引起眾人注意,廖心整个人笔直地后仰倒地,葫芦坠地的声响无比沉闷,也因葫芦的隔挡免去了后脑坠地的危险。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后脑没遭殃是不幸中的大幸……。」

「难道是我说错话了?」看着扶起廖心,嘴里念念有词的光哥。张晋一方面庆幸着自己的音量被廖全的大喝声压过;一方面则因罪恶感带来不安。

「好烫!这一定是犯了禁忌,等出阵完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廖全摸着廖心发烫的额头。儘管表现着不悦,看着自己小儿子的眼神充满藏不住的心疼,这一幕令一旁的张晋缓缓低下头。

「阿全呀!这该如何是好?」

「嘖……。」

「那不然,我来顶一下好了?」

「不行,你已经退休了,更何况你跟童子又无缘。」

「那不然还有谁啦!对了,阿通呢?」

「人家是『阴阳司官』啦,等等才要来。」

「这样喔……你等等又要去准备办桌的东西,代志大条了啦!啊对了,跟隔壁的广恩宫借一下年轻人呀!」

「我们的年轻人跟那边关係不好。」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两老抓着稀疏的白发苦苦思索解套方法,同样紧张的还有已经开脸的将首们。

「阿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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