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和本性之间的抗拒和矛盾,倒是少见。”
华胥君咧嘴:“才能过于出众,以至于人的灵魂难以适配,反而因此而压抑本性……嘿,就像本应孵化出天灾的石头,却想要开出花一样,真离奇啊。”
“很难?”
“不费吹灰之力。”
华胥君的猫爪随意的挥了挥:“调和灵魂和肉体之内的排斥而已,如果不要求改易本质只是调理不协的话,只要一场梦就可以了。
只不过,季觉,你想问的,真是这个么?”
“……”
季觉闭上了眼睛,深呼吸,终于,下定了决心,在华胥君的微笑里,抬起头来:“梦的内容,可以提要求么?”
“可以。”
华胥君断然点头,满怀期待:“这里不也是梦么,季觉?乐土承认一切欲望和渴求。既然是你应得的报偿,那么你尽可提要求。
至于痕迹和手尾,你自然不用担心,梦之渗透,无迹可寻。更何况,由我亲自出手,不知不觉,就能让她成为你想要的模样,任何的模样。”
“好啊,那就……”
季觉停顿了一瞬,缓缓说道:“让她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健康长大吧。
有一个慈爱的妈妈,一个正直的爸爸,一个调皮捣蛋惹麻烦的妹妹,还有一个……钻牛角尖但却会爱所有人的弟弟。
所以偶尔会有争吵,偶尔会有苦恼。但争吵过后,可以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苦恼的时候,也有人可以述说。
可以没有大喜,也可以没有大悲,只需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像……”
季觉说到最后,愣了一下,在卡顿中,忍不住笑起来了,释然的轻叹,告诉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
这样就好。
这样就足够了。
“就这些。”他低下头:“麻烦您了。”
啧!
华胥君的笑意停滞在脸上,毫不掩饰失望。
我特么是来看这个的吗?
丢人玩意儿,活该出去之后要挨揍!
给你机会你都不中用啊!
他摇头,最后提醒:“梦会醒的,季觉,不论多么美好梦,都是会醒的。”
你在梦里给了她再多的幻光,睁开眼睛之后,眼前终究空无一物。不论是普通人的平和日常和细碎如奇迹一般的点滴幸福,都将离她而去。
所能见到的,只有满目疮痍。
短暂的甘甜之后,所能领受的,只有更胜以往的苦恨和煎熬。
“我知道。”
季觉点头:“我深有体会。”
中土延续不休、你死我活的战乱里,疲惫于死亡和求存的人会将千岛之间的僻静和安宁当作童话和传说。
资源稀疏、不能掠夺就会慢性死亡的一个个岛屿城邦里,那些早已经习惯了压榨和饥饿的普通人们会向往联邦和帝国的稳定和繁华。
联邦的荒野之中,终日苦劳、流离失所的的垃圾佬们将城内的花花世界当作乐园,而在城内的世界里,无穷内卷和劳碌中被榨干了每一丝经历的牛马们在抬起头时,眼睛就会被玻璃天花板之上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所照亮。
或许有所不同,可哪里都一样……
没有忘忧国,没有理想乡。
世界如此残酷,唯一所剩下的,居然就只有这梦里的温柔。
可至少在梦里,这一份温柔和幸福是真的,不会拒绝任何人的眼泪和狼狈。
至少,一夜安眠。
季觉回头,看向了宛如琥珀一般的晶体里,那一张静谧的睡颜。
如此安宁。
没有往日里所习惯的爽朗和热诚,更看不出故作坚定和顽强的样子。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季觉想要多看看。
“注定会醒的梦没什么不好,变的软弱一些也无所谓,我相信,不必铁石之心,她也可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所选择的人生。
所以,就让她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做个好梦吧。”
华胥君沉默仔细端详。
毫不掩饰自己的观察。
洞穿伪装和谎言,见证真实……正因如此,才能察觉到季觉内心之中如潮水一样升起的渴求,被压抑在理智之下的欲想和渴望,翻腾不休的侥幸和冲动,乃至,脱口而出的话语中,不曾掺杂任何虚伪的真挚。
这一份往日刻意压抑在冷漠和疏离之后的慈悲与软弱。
乃至,无法形容的愚蠢!
不然呢?
难道还要夸奖他不成?
这腻味又恼怒的感觉,简直就好像眼睁睁的看着良才美玉混在狗屎堆里一般……执迷不悟,自甘堕落!
难得自己发了一次好心,结果给出去就发现,还不如喂狗呢!
万化乐土的offer都给塞脸上了,这狗东西就愣是假装看不到。
既然能明白,美梦是唯一的归宿,却又为何徘徊?
能体会到乐土的美妙,为何却又在刻意抗拒?
就这么喜欢自讨苦吃么,蠢货?!
华胥君并没有再诱导什么,只是挥了挥爪子。
如他所愿的那样。
撒下美梦。
“在你们口中的混沌时代之前,不,比所谓的神明时代还要更早之前,曾经有书里说过这样的话……”
华胥君缓缓说道:
“——乃往过去于无量劫。时有一人,游于旷野,为恶象所逐,怖走无依。见一空井,傍有树根。即寻根下,潜身井中。有黑白二鼠,互啮树根。于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下有毒龙,心畏龙蛇,恐树根断。根有蜂蜜,五滴堕口。树摇蜂散,下螫斯人。野火复来,烧然此树。”
他停顿了一下,再度发问:
“季觉,可有所得?”
季觉沉思片刻,回答道:“现实可怖,有生皆苦。”
孺子可教。
猫猫点头,“还有呢?”
然后,听见季觉赞叹的声音,“看来蜂蜜确实甜!”
“……”
于是,华胥君垮起个批脸。
“哪怕天崩地裂,至少还有糖……”
季觉耸肩,“这么一想,我觉得挺好的,是吧?”
“你这家伙,真倒胃口。”
华胥君翻了个白眼,嫌弃的收回视线。
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哪怕是华胥之君,叫不醒装睡的人。
终究是粪土之墙难涂。
朽木不可雕也。
“华胥君之青眼,在下感激在心,有负厚爱,实难应邀。”
季觉垂首,发自内心的致以感激和歉意:“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里,就请当做……本性难移吧。”
说完之后,他却先笑起来。
嘲弄自己。
梦幻诸多,泡影纷繁。
诚然,人世变化诸多,堕落和扬升有时也不过一念,可明明容貌、年岁、财富和地位诸多改易和变化,偏偏这般愚钝本性,难以开悟,更难以改变。
升变之执,荒墟之固,心枢之贪婪和渴求,余烬之变化与更新……
所以至死执拗,所以面对败亡也不愿意低头。
所以一厢情愿的走向灭亡。
自以为是,自寻死路,自作自受,自求多福的时候,却又在自讨苦吃,故此自业自得,故此自得其乐。
季觉讨厌这样的世界,可却又喜欢这样的自己。
工匠之本性如此愚昧,却又令人愉快。
这样挺好。
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他放弃了幻想。
短暂的寂静里华胥君没有说话,可是此方幻梦却隐隐动摇起来,波澜不断,动荡不休,隐隐的轰鸣自外而内的传来。
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砸破冰盖之后,贯入了深海之中。
掀起汹涌的暗流。
令黑猫的眉头缓缓皱起,如同觉察登门的恶客一般。
“嘿,为了这点破事儿还专门跑一趟?”它摇着头,讥诮嘲弄:“我看‘你们’也是落魄了啊。”
“发生了什么?”
季觉紧张起来,坐立难安。
感觉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还能发生什么?俩玩意儿抢门夺路、打架争先罢了。”华胥君冷笑了一声,抬起眼睛:“瞧,这不捷足先登的就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天穹之上,无穷涌动的虹光,骤然从正中向着四周排开,挤出,有什么看不见的宏伟之物,已经降临在了幻梦之中。
无形无象,无色无状。
恰似万象升腾的无形之路,攀升延展至灵魂的尽头。
那是……
季觉目瞪口呆。
上善?!
此刻,上善·升变,君临幻梦!
魂灵的璀璨之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再紧接着,就在季觉的眼前,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甚至还没有彻底显现,就被紧追而来的庞然大物创成了粉碎,排斥驱离。
就在四分五裂的幻影之后,一根宛如山峦、棱角分明的石柱就已经贯穿了幻梦,深入内里,歪歪斜斜的穿插了进来。
如此浩大,穷尽视线,难以窥见其首尾;如此恢宏,即便此刻无限大的泡影,和那化为柱石一般的轮廓相比起来,居然也宛如尘埃。
飞起一脚蹬开了还没站稳的升变,大摇大摆的闯入了万化乐土的幻梦,激起千层涟漪,万丈巨浪。
波澜不断,震荡不休。
【荒墟】,君临!
——你小子,可让我逮到你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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